作者 | 南风窗记者 贺一

编辑 | 阿树

几天前，整个世界被椭圆形办公室那场争吵所震惊，但很多人没有注意到，请走泽连斯基后，特朗普来了一句：

" 这是一场精彩的电视节目。"

在特朗普眼里，决定几百万人命运和一个国家存亡的领导人会谈，跟主持《学徒》（特朗普公司 2004 年推出的真人秀）没什么两样。

这场 " 真人秀 "，的确留下了足够精彩的八卦谈资。在美国互联网上，人们激烈讨论 " 泽连斯基该不该穿西装 "。特朗普、万斯，甚至鲁比奥，迅速成为网络玩梗对象，被 Meme 狂潮所淹没。

线下，万斯的滑雪遭到抗议，度假计划被迫中断，抗议者挥舞的标语上写着：请万斯去西伯利亚滑雪。

另一边，这场 " 真人秀 " 的另一位主角，马斯克，也迎来了一段高潮戏份：" 打倒特斯拉 "（Tesla Takedown）的运动，正蔓延全美多个城市，" 卖掉特斯拉汽车、抛售其股票 " 的口号，喊得震天响，甚至有人喊着 " 烧毁特斯拉：拯救民主 "，一众特斯拉车主瑟瑟发抖。

" 打倒特斯拉 " 运动

对美国人来说，" 乐子 " 实在太多，世界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真人秀秀场。有人在 X 上无奈地写下：" 我怀念政府工作枯燥乏味的日子 "，但与此同时，特朗普的支持者却高呼：" 感谢他让白宫再次充满乐趣。"

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，特朗普签署的行政命令，创下了八十年来美国总统在上任 100 天内签署行政命令数量之最。党内清洗、大规模裁员、外交政策急转，整个美国社会，都处在剧烈变动中，巨大冲击让普通人难以适从。

名叫 Glenn Burnett 的心理医生，在政治分析师 Mark Halperin 的播客《2 Way Tonight》中这样说，我们正在面对抑郁、焦虑以及与此相关的各种医疗问题，如失眠、胸痛、胸闷，以及恐惧与恐慌。Burnett 还说，患者们大多承认，抑郁和焦虑是特朗普的回归所引起。

政治亢奋，或者政治抑郁，都成了每个美国人不得不面对的难题。

当心事与愿违

" 有趣，真的是太有趣了 "，无论政治立场，观看美国这一个多月来的大戏，每个人都会发出这样的感慨。

特朗普很有趣，马斯克也很有趣。尽管大裁员带来的政治动荡让人心惊胆寒，但当支持者看到马斯克戴着 MAGA 帽子和墨镜、拿着镀金的电链锯，在保守派政治行动大会（CPAC）台上冲观众喊着 " 这是用于官僚主义的电链锯 " 时，仍会感到热血沸腾。

X 上有一条浏览量达到一千多万的帖子：" 我一生中从未见过如此有趣和娱乐性的政府 "，引发众人狂欢。有人感慨，这才是 " 真正的黄金时代 "，有人欢呼 " 这可比电影好看 "，还有人感谢特朗普将快乐带回了政府。

在贴满特朗普大头照的新闻列表中，特朗普的手，几乎伸向了他想伸向的所有领域，奉行着他在社交媒体上写下的改革宣言—— " 拯救国家的人不会违反任何法律 "。

他随意抛出 " 把加沙建设成度假中心 " 的 " 天才创意 "，将其称为属于美国的 " 大型房地产项目 "，也可以随手就冻结联邦政府用于资助生物医学研究的资金，即便联邦法官已下令发放拨款。

特朗普在社交平台发布视频，描绘加沙度假村构想

当他在社交媒体上庆祝政府取消纽约市拥堵收费计划，自称 " 国王万岁 " 时，白宫立马在多个官方社媒账号上发布了一张类似《时代》杂志封面的图片——特朗普头顶王冠，背靠纽约曼哈顿。

人们已经习惯了这样一位 " 不同寻常 " 的总统。就连特朗普的批判者，都在不自觉中使用他的行事风格来表达反对。

在 2 月 25 日，一段名为《真正的国王万岁》的 AI 视频，公然在美国住房和城市发展部（HUD）大楼的电视屏幕上播放，画面中，特朗普总统亲吻抚摸马斯克脚趾，引发一片哗然。

《真正的国王万岁》AI 视频公然播放

这是一次来自黑客的报复行为。因为在前几天，马斯克曾命令政府工作人员 " 交周报 "，列出过去一周所做的工作，否则将被解雇。

这种充满恶搞意味和侮辱性的反击方式，无益于问题的解决。就像 HUD 发言人凯西・洛维特所言—— " 这是对纳税人资金和资源的又一次浪费 "。

不过没关系，在特朗普时代，" 有趣 " 已经成为考量事物的黄金标准。

政治应该有趣吗？早在多年前，就有人在 Quara（相当于海外版知乎）上提问，" 为什么政治变得如此无聊和无趣？普通人真的关心谁当选吗？"

选民缺乏政治热情是个问题，但更具娱乐性的政府，为表情包和段子提供用之不竭灵感的领导者，就是正确的解题方式吗？

政策是务实的，并不性感，也不有趣，在人们已经习惯夸张的政治语言后，平铺直叙的叙事方式，便无法再抓取到注意力。

就像 Quara 提问下的高赞评论说的那样—— " 当心事与愿违（Careful what you wish for）…… 归根结底，这是在治理国家——而不是娱乐大众 "。

特朗普焦虑综合征

有兴奋的人在感叹有趣，就有疲惫的人在抱怨心脏受不了。对于很多人来说，他们想要的只是正常生活，而非沦为荒诞真人秀的背景板。

" 我感觉过去两周就像经历了一场车祸，谁能告诉我什么是真的，什么是假的 "，有美国网友在 Reddit 上敲下了这样一句话。

有相同感知的人，不在少数。在社交媒体上，遍布着人们相互确认精神状态是否安好的帖子。有人试图从 " 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想发疯 " 的回应中，获取片刻的安慰；也有人在认真地寻求 " 如何在保持知情的同时保护心理健康 " 的建议。

其实，这一现象，早在九年前特朗普的第一任期就有所显现。当时，这种不适、焦虑和抑郁，还被特朗普本人戏谑是患了 " 特朗普精神错乱综合征 "。在他与他的支持者看来，这些矫揉造作的反对者，只是在 " 条件反射地 " 反对特朗普提出的一切。

尽管这个词带有污名化的暗示，但痛苦却是真实的。根据内布拉斯加大学林肯分校政治学系主任凯文 · 史密斯的研究，" 政治已成为一种普遍存在且几乎无法避免的慢性压力源 "。他表示，在 2017 到 2020 年期间，特朗普政治给许多美国成年人带来了显著的健康问题。

" 特朗普精神错乱综合征 " 蔓延，民众抵制特朗普

更令人震惊的是，在史密斯的多次调查中，大约 5% 的人在政治事件发生后考虑过自杀。这几年，如何有意识地自主进行心理调节，已成为一种公民必修课。

在特朗普出现之前，不少选民都将政党更替视为一个契机，但根据多项研究结果，2020 年大选期间的政治焦虑水平，也尤为显著。政治极化的加剧和充满不确定性的前景，让不少民主党选民陷入政治绝望的情绪之中无法自拔。正常的民主程序，反而成为了一种充满赌博性的大逃杀。

更让诸多人感慨的是，四年过后，特朗普的名字再次化作午夜梦回的冷汗。而这一次，士气大增的特朗普及其支持者，嘲弄反对者已经变得更加游刃有余。

" 我那时候在洛杉矶参加一个朋友的生日聚会，气氛很安静，大家一开始也都挺正常的，那是在选举前一个月或两个月 "，最近同特朗普一起接受采访的马斯克有些兴奋地说道，" 但当我不得不提到总统的名字时，他们就好像被飞镖之类的东西射中了脖子，里面还带着冰毒和狂犬病！"

也许是感觉戏剧张力不够，马斯克在镜头前一边说一边晃动着自己的肢体，做出夸张的模仿动作。

马斯克张牙舞爪模仿

他生动描述的场面，便是他眼中犯了 " 特朗普精神错乱综合征 " 的人。如今，当公众人物再次谈及政治抑郁与痛苦，人们已经会下意识觉得这是个笑话。

但就像有美国网友在 Reddit 上反驳的那样，如果 " 特朗普精神错乱综合征 " 这个词，可以指代特朗普最狂热的反对者，难道不也适用于他最狂热的支持者吗？

在精神病学家、耶鲁大学教授班迪 · 李看来，特朗普已经与他的追随者形成了一种自恋共生关系。他表示，" 很多特朗普的支持者，将会固守自己的幻想。他们无法接受他们心中的救世主形象被摧毁。伤害越大，接受自己正在被特朗普伤害这一事实就变得越困难。"

在特朗普时代，" 心理健康 " 似乎已成为一种稀缺品。

时代狂人

尽管很多人已经被这个高能量的七旬老人折磨得筋疲力尽，但特朗普本人似乎从不在意被 " 过度 " 关注。

一直以来，他都对登上《时代》杂志封面极为痴迷，甚至自称是 " 上封面次数最多的人 "。这当然不是真的，但他的影响力，远非几个封面可以衡量。

从南美到欧洲，从政坛到科技界，特朗普式政治语言，已然成为一种 " 可复制模式 " ——高调、极端、制造冲突，以娱乐化手法塑造个人魅力，挑战旧秩序并收获民意支持。

然而，模仿并非易事。共和党内众多政客试图复制特朗普式幽默，却屡屡尴尬失手。而特朗普始终是特朗普——他不仅善于挑选老师，还总能做到青出于蓝。

特朗普的前白宫首席策略师史蒂夫 · 班农有一句臭名昭著的名言—— " 民主党不重要，真正的对手是媒体。要击败他们，就用‘屎’把整个舆论场填满（Flood the zone with shit）。"

史蒂夫 · 班农

这句话，特朗普运用得炉火纯青。如今，几乎所有人都在或主动或被动地踩在这片污泥之中。就连白宫顾问塞巴斯蒂安 · 戈尔卡都忍不住炫耀道：他本以为会有反特朗普抗议和 " 粉红色猫耳帽的疯狂 "（特朗普第一任期的女性抗议潮），但如今的他们在哪儿呢？哦，原来已经被打败了。

但在这样的处境待久了，普通人也失去了如何与他人互动的基准线。如果想要重拾理解这个世界的能力，人们必须学会特朗普的语言，遵守特朗普制定的游戏规则。

其中最重要的一点，也许是——人生如戏，戏如人生。

2 月 28 日，白宫美乌会谈在混乱中失控。乌克兰大使掩面，国务卿鲁比奥呆坐，泽连斯基黑着脸离场，而特朗普则对着记者笑道：" 这是一场精彩的电视节目。"

泽连斯基与特朗普在会谈中激烈争吵

尽管各方仍在争论导致谈判破裂的原因，但据知情人士透露，当特朗普和泽连斯基在没有记者在场的情况下进行双边会晤时，交流是友好的。

然而，记者一进入房间，气氛立即发生变化，随后的提问揭露了两人之间的分歧——特朗普希望听到的是泽连斯基对美国推动停战表示感激，但泽连斯基不光在众人面前纠正特朗普记错的年份，还坚持要求美国承诺保护乌克兰的安全。

特朗普向来无法忍受在镜头前被人拿捏。

或许正因如此，自上台以来，他便不断加强对媒体的控制。1 月 28 日，白宫向 YouTube 博主、TikTok 网红和播客主敞开大门，他们如今不仅能与《纽约 * 时报》《华尔街 * 日报》的记者平起平坐，甚至更受欢迎。2 月 26 日，美联社、路透 * 社等传统媒体被拒之门外，白宫宣布将 " 自行决定 " 哪些媒体有资格近距离采访总统活动。

就像观察者说的，特朗普想做所有人的 " 老板（Boss）"，他对权力日益扩张的掌控，就像是 " 嗑了兴奋剂后的品牌扩张 "。

只是如今，特朗普才走过 2% 的任期。未来将会如何发展，没有人敢去想象。